解宁

看病奇遇记

#看病奇遇记#


匆匆走过呼吸内科长长的走廊,我掐着时间赶到了特殊专家的门前——按照三天前预约的时间。
特殊专家是一位气息宽肃的老太太,我曾在科室门口瞥过她一眼,当即决定:下次必找她瞧病。

广播叫到了我的名字,没错儿;诊室号也没错儿。轮到我瞧病了——可我面前的门缝里,挤了乌压压的四五个人。


一位刚瞧完病的女人起身,木讷地接过处方单。专家老太太刚刚以一种“菜市的大葱卖完了”的神情告诉她,她得了肿瘤,很麻烦,去找护士住个院,开个刀,让她的女儿来陪。

她走了;我面前那堆乌压压的人中的两位,立刻凑了上去;一对衣着尚有风度的老夫妇,估计是退了休的体面人。他们是来加号的。专家并不看他们,唔啊地应答了两声,刷刷地开好了加号单,让他们排队来寻她。


我以为总算是轮到我了,却并没想起这本该就是属于我的诊疗时间。而在同一个时刻,站在我前边的男子反应迅如闪电——他飞快地往专家桌面上放下了一大沓东西,一边招呼靠在诊室墙边的母亲快快过来坐下。


老母亲踏实地坐下了,我站在专家身后,目瞪口呆。

“片子拿来看看。”专家伸手。

穿蛙绿色棉衣的男子掏出母亲的胸部照影底片,非常自然地顺手“咯”地关上了诊室门——走廊里繁杂的声音顿时远去了,他们终于拥有了一个不受别人打扰的清净环境。


专家“啪”地一声把它卡在了垂直投影仪上,那一声脆响极其利落。

“慢性肺炎。不要吃海鲜了;鱼啊虾啊不要吃。”

“我姆妈咳了几十年了;总不好。”

“那你们又不早来医!”

“我也不知啊,咳到胸都痛去。医生你看我的手上,都有长点东西——”

“那是老人斑。你这个慢性病,吃药。虾姑少吃罢!体检单子给我看。”


蛙绿大衣摊出几大本东西;我数了数,足有四本。我胸口一甜,随即大咳起来;目光悄悄落在装过胸片的袋子上,写的是另外县市的名字。我想了一想,还是一边捂着嘴咳嗽,一边往后退了三步;手边是张一臂宽的诊疗床,身后是大窗户。种着鲜红色的仙鹤兰和一些飞雪蕨。阳光打下来,透过叶片,看起来绿翠活泼极了。


专家此时已经开始哗哗捻着纸张:

“血糖高了,不要吃甜。”

“医生你看她那个肺,老是咳嗽,咳得我都烦去……”

“你妈是不是在家做饭的?”

“做啊。几十年了,都是做。”

“不要做了;就是做饭熏的油烟。离油烟远点。”


蛙绿大衣掏出手机,对着微信说了一句“慢性肺炎”。发出信息的声音响彻诊室。我又开始咳嗽;专家把胸片取下,蛙绿大衣凑上来:

“医生,我们难得来趟。姆妈这个是什么病,我怎么就看不出来?你教我,教我看看这个胸是哪里有问题——”

“你来这里学六年。”


蛙绿大衣突然哑了声。专家像丢下通关文碟一样“嗖”地丢下胸片,刷了老母亲的挂号卡,“磕磕”地熟练在电脑上开起药来。我在后边咳得山崩地裂,三个人似乎都没有察觉。

“你们上来一趟不容易,一次开多点;开一个月的吧。”

“好,好好。”

“一共一千零八十,拿着单子下去开药吧。”


蛙绿大衣像是在碾烟头一样,皮鞋使劲儿蹭着地面转了转。他们拿过药单,却没有要走的意思。

“医生,我老婆在外面,你也该她看看,她的胸——”


老母亲不知道自己该起身还是坐着,她保持了一个尴尬的半蹲姿势。我上前三步,把我的挂号单侧放在专家的玻璃诊台上。

“医生,您好。我才是2号,三天前预约的两点半。”


专家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,扫了一眼我们三个人;老母亲已经站起,她穿着蛙绿大衣的儿子扯着她帽檐的一角。


“你们是不是一起的?” 专家问我。我坐下。

“不是。”我说。

“是的,我们是一起的啊。” 蛙绿男子突然笑了,试图朝我做了个眼色。

“不是。” 我重复了一遍,看着专家。


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的肩胛骨;是那位给儿子做了几十年饭的、上来看病一趟不容易的老母亲,给了我意义明确的一肘子。我吸了一口气,坐着不动。

“你们不是一起的?” 专家翻开两页纸,眼光透过镜片,斜向上盯着蛙绿大衣。


“什么呢,一块儿的,就刚刚,刚刚在走廊里认识的呀——医生,医生;你看看我婆娘,她胸——”

蛙绿大衣又试图从门缝边——门在两秒前被他以预备赛跑的警觉拉开了——扯进一个什么人来;似乎是一个抱着娃娃的女士。蛙绿大衣热络地扯着他,如同扯着他那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妈妈。


专家看了看我。

下一秒,身着白衣、戴着蓝色口罩的专家老太太,突然扬手,手指“唰”地一下指向门口,好像是她忽地拔出了一把宝剑:


“出去!” 她头也不抬,冲着蛙绿大衣的方向厉声道;


“下去拿药,不要吃虾,上边写得清楚了——现在,出去!”



评论(25)

热度(252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