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猫居#
乾走出实验楼的时候，柳已经在路灯一侧的阴影里站了十五分钟。
柳围着一条黄黑相间的格子羊绒围巾，垂着头，半张脸埋在羊绒织物的褶皱里，不难想象他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。
这围巾是两人上个月集中采购服装时一起挑的，乾说这围巾与莲二很相配，柳也就稳稳当当地接了过来。他知道对方是考虑到了自己在立海度过的日子，便也没有告诉乾：这条围巾于他而言实在过薄了。
柳不堪风吹，国中开始就坚持将长袖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端以掩住脖颈。同样怕冷而热爱长裤的乾也深知这一点，平常衣物也都照顾着柳，只是这次的薄厚考量被献宝的心情掩过。
如果他知道真相又要懊恼好一阵子，柳暗暗地想，拍了拍肩头落的薄雪。
“莲二也不知道撑把伞吗？”
乾在看到柳的瞬间就伸出手来拍了拍柳的头顶；松花样的雪片就簌簌地从柳的刘海间落下来，有几粒还顽固地粘上了柳的睫羽，让他不适地眨眨眼。
乾在柳的头顶撑开长柄黑伞，将柳纳入伞下。两个人沿着小路走，两侧的民居都点着属于深夜的昏黄灯盏，一匹黑背白腹的大猫从他们脚侧唰地溜过，仿佛载着什么欢呼着驭着它的精灵，使得那猫必须急速地奔向某个重要的精灵聚会场所。
他们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猫的脚印，小小的梅花形状烙在薄雪上，一溜儿地朝着黑暗深处去了。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猫脚印，走过七对路灯，然后停在交叉口前。
是红灯。柳停下来，呼出一口白气。雪竟然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停了，周遭物事也比方才明亮了些。白雪映着某种白光，质感纤薄。乾抬头望了望伞骨，随后将伞往自己身侧倾了倾，伞上的残雪便哗哗滑下，在乾的脚边落成了一道微型的雪山。
红灯仍然没有过去。人行横道对面不知何时伫了一对青年男女。情侣或是夫妻。女性的腰部被连衣裙的制式掐出纤细的剪影，她的男性伴侣牵着她的右手，女子笑着，仿佛是在兴高采烈又不失优雅地谈论着什么趣事，空闲着的左手偶尔抬起比划着，不时往男子怀里倾身过去。她倾身时，帘旌样的黑色长发总是一甩，在橙色的灯下竟然泛开虹样的光晕来。柳默默无言，看着对岸的的一男一女。乾仔细地理好了每一道伞的褶皱，将扣绳束紧，旋即抬头看了看柳，然后他也望了望对面。
“这红灯的时间似乎很长。已经过去了三十二点四秒了。”柳回过神来，轻轻咳了一声，抬起右手手腕看了看表。
“是啊。怎么回事呢？”乾随手抬了抬眼镜，回过脸来正对着柳，扯出一个笑来。柳直视前方，又将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，没有看他。乾有些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梁，然后伸出左手，按了按闪着微弱红光的信号灯优先按钮。
“...夜间行人优先系统...”柳觉察到乾的动作，迅速瞟了一眼对面的信号灯。信号灯那块“夜间行人通行优先”的牌子正好悬挂在那对情侣的头顶，此刻正被由红转黄的灯光照得清楚透亮。
柳翻了一个乾看不到、却能明白知晓的白眼。
“你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行人优先。”
“是。这是莲二第一次走这条路，但意外地没有观察到这一点呢。”
乾板着表情说完这句话，柳的头埋得更低了；碎发在他的眼前营造出阴影，他专注地盯着马路上黄色的盲人地砖，不去看对面的情侣和已经变绿的信号灯。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被抓住了。
“通行时间还剩二点三秒，我们得跑了，莲二。”
乾的右手扣着他的手心，立刻薄薄地沁出一抹汗来。乾的皮肤白而极薄，容易发汗，在他激动的时刻也极易染上色彩。而柳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乾的食指上又添了新伤，多半是薄片刀造成的细微割伤。他们就这么扣着手大步加速地通过了斑马线，那对情侣亦然。那位女性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，回过头来望了柳一眼，目光随即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。她乌溜溜的杏眼里溜过路灯的光，表情却看不清。柳没有侧首也没有回头，而是将乾的手掌扣得更紧了些。
信号灯在他们站上对侧马路的同时转回了红色。柳拎着公文包的右手松了松，复又重新抓紧了皮包的手柄。乾的左手随意地插在大衣的口袋里，牵着柳的右手五指微微张开，仿佛是不想引起柳注意似地，悄悄缠上了对方的手指，十指相扣。
“出月亮了啊……”
乾说道，把自己紧紧握着的柳的左手，整个儿塞进了自己的右侧大衣口袋里。
柳从围巾里仰起头，看了看天空。
“上弦，晴度良好，视星等-11.73小数点后两位保留，明天的降雪确率33.46。”
“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。”
柳沉默了一会儿。他提着包的右手冰冷，左手却被乾的体温捂得似要烧起来。两个人往前又走了一段儿，第二匹野猫从两人身旁的围墙上跑过；这次是一匹姜黄色的老猫。
“莲二还是没有学会撒谎呢。”
“博士；你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，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既然如此...”
柳又把脸沉进了围巾里；羊绒的边沿已经被他呼出的热气打上了一小圈水珠。他埋在那温暖的织物里，突然轻轻地笑出了声。
乾有些不解，又不自然地扶了扶眼镜的边沿，手指紧了紧柳塞在自己口袋中的手。柳却已经扬起脸，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舒展地大笑了几声。路侧的建筑黑而沉默，橙黄的路灯沿向远方。
今夜不会再有猫。
解宁
27/6/2017 Tokyo 11:24 p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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