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宁

【ER】【授翻】 Evergreen 万世常青 第一章(2)


第一章:人民之友


2.0

他们的教授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女士,光洁的棕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梳成了马尾。她身着棱角锋利的套装,是那种一看就不像是不赚钱的历史学者会穿的套装。不过算了,这也不是格朗泰尔今天第一次感到震惊。她通过麦克风扩大的声音听起来严厉而简洁。

“欢迎,各位。我为我的迟到道歉,如果我能控制,下次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。今天我不打算浪费你们的时间,所以,我们就略过可爱的课程介绍,直接开始吧。”

她在她搁在桌面上的写字板上划拉了一会儿,她背后的白墙上便模糊地浮现出今天讲座的讲义。她没等到讲义被清晰地投映出来,便飞快地划过了第一张…不对,前五张讲义…?

她停下来的那张讲义,在他终于能看清其中内容之后,写满了关于他们如何获得学分、这门课的基本学习要求,和许多格朗泰尔目前没精力去关心的事儿。

让格朗泰尔心烦意乱的,并非讲到成绩、以后的作业和论文,而是那些古老的故事,关于成百个据说非常聪颖而成熟的人们,为一个苹果而展开战争,诸如此类。或者也并非如此,这大概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。重点是:这些事儿沉闷至极。而他身边这位阿波罗的具象,正以一种聚精会神的姿态,简要地摘录基本上每一句讲义上的话,看起来非常地、非常地令他着迷。他的手移动的姿态行云流水,不像是经过某种深思熟虑;然而他的书写却工整干净,纤长的字母,毫无涂改,在纸上笔直地排列成行。这书写,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当字体模版;格朗泰尔简直怀疑现行字体中的某一种,早已借鉴了这美丽的书法。

有那么一秒钟,格朗泰尔的脑海中划过一丝对这位阿波罗是否是人形机器人的怀疑,然后他决定不去细想这问题。他同时决定,允许自己沉溺进对绘画的强烈欲望中——大学也许是个充满了学术气息的知识殿堂,但同时,不要忘了他来这儿的目的,就是为了绘画;所以,他大概也可以在此立刻开画。再说了,似乎大家对学术环境这码子事儿也都不甚上心,除了他那对此过于热忱的邻座之外。

在他后边,有两个人自从他落座开始就不停地窃窃私语,甚至不带换气儿的;而他相当肯定坐在他前几排的一位姑娘,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偷偷在笔记本上玩《天际》。所以,在课堂上涂个鸦,应该不算什么大罪——他在画画的同时也能听讲,对吧?


他的手指摸索到了夹克口袋里的那支铅笔。他从来不会对美术用具横加挑剔,当然他也不可能有钱到能挑剔它们——但他发现,宜家的铅笔和20欧元的铅笔用起来一样舒服,宜家的铅笔也能完美达成他心目中铅笔的核心作用:把线条落在纸面上。


格朗泰尔从他邻座的左手开始画起。这只手离他比较近,而且正空闲着:因为那活着的云石雕像似乎是个左撇子。或者他双手都灵巧如斯;谁知道这人除了看起来像是天堂降下的后裔、书写优美得像是个人形微软文档之外,还有别的什么能力呢?

素描人手,这让许多人如临大敌的难点,并没有尽其所能地刁难格朗泰尔、使他太过烦扰。在保证三维结构正确的情况下,捕捉那些让每一只手都独一无二的细节,格朗泰尔发现这不断修正细节的漫长时光,竟然奇异地抚慰了他的心灵。手非常难画,但这其中自包含着一种奖慰:它们使你产生一种渴望,渴望尽力画出最好的成品。不过,这也许只是他的个人感觉。他总对手有一种特殊的执念。

笔下的线条比格朗泰尔想要的粗了些许——他在脑中暗暗记下削铅笔这件任务——而且最开始,他还担心自己仍在微微发颤的手指会坏事儿,但那落在纸上的右手素描,看上去还不算是个美学的灾难。他当然没做到一五一十地临摹原物,反正他的目标也从不在于此——他试图将这右手画得如左手一样坚定且有力,试图捕获每一次邻座翻到下一页笔记时、他的手划破空气的轨迹。那人填满笔记的速度令人乍舌;在格朗泰尔开始为右手素描打上阴影之时,他已经翻过了整整三页笔记。

在这整个过程中,格朗泰尔必须稍稍倾斜他的素描簿,以此躲开那人的视野。这让绘画更加艰难,然而格朗泰尔目前最不需要的,就是被发觉他一直在痴痴凝望一位陌生人的手,并因此被立刻打上“不经过他人允许就私自描摹他人身体部位”的怪胎标签。这种躲藏方法相当奏效——在将近半小时之后,他完成了那右手的素描:以其所能呈现的、最复杂精美的模样。他捕捉到了那手背上的三颗雀斑,那奇怪的、长短不一的指甲——这也标明了食指是那人最常用的手指,因为它的指甲最短。格朗泰尔同时满足地想,他约摸已经传达出了这只手的神韵,包括它在移动时的灵活姿态。


他再次朝他邻座的桌面上瞟了一眼,这一次,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只手旁边的纸上。

他花了之前三十分钟去注视那人的手指而非笔记,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,他根本读不懂他邻座写下的任何一句话。他之前只顾欣赏那书法,但未曾观望大局;他只注意到了那些字存在在那儿,根本无暇顾虑它们都说了些什么。现在,他发现那些字根本和古代史不沾边。它们压根儿和历史没有半点关系。它们只是一行又一行的、格朗泰尔确信是新词汇的东西,因为在他之前的人生里,他从未听说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单词。

带着些许的仓皇不安,格朗泰尔看向讲台。讲义投影上出现的是和笔记上相同的东西,一堆他闻所未闻的术语——比如IS-LM模型(1)、财政政策(2),以及凯恩斯理论(3)。

现在,格朗泰尔不需要花太多时间,就能搞清状况了。他环顾四周的人们:他们尽管有些打蔫儿、却仍旧绷着一股决心与持重的气场;他看见他们一排一排的一模一样的苹果笔记本;他看见他们挺得笔直的背和犀利的眼睛。然后他终于恍然大悟,为何这讲堂会如此地宏大且一尘不染,以及为何有这么多人坐在这儿学习:他走错了教室。

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弄错的;也许他就是把课程表上的L看成了J,所以直接迈进了错误的讲堂;或者只是他转错了一个弯儿,便从此走错得越发离谱;他现在没法儿解释,但这绝对不是他该呆的课堂。投影上多到荒唐的图表和公式表明,这大概是,什么,高阶经济学?而且,他居然花费了三十分钟多分钟才意识到这点。因为,他当时在多么全心全意地临摹那位阿波罗的手——噢,对了,阿波罗。

格朗泰尔再次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邻座。根据惯常的假设来看,任何一个主动选了经济学课程的人,都不可能给予美术系以任何程度的怜悯。幸而,落入他眼里的这位先生并没有在意他;而今天,他被允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,在这里当一回天堂里的居民,承蒙那神辉庇眷。

不过话说回来…这也许真的不是他应该呆的课堂。他也许同时错过了真正的古代史课上、关于帝国崛起的深入探讨。然而,他并不觉得他浪费了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。或者坦率地说,他绝对不属于这儿,然而在又一次看了一眼他的邻座后,格朗泰尔发现,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。



这堂课剩下的时光流逝得迅速异常,并且模糊不堪。格朗泰尔,作为一个根本懒得去努力理解任何知识的人(况且修正凯恩斯模型(4)日后也不可能跑回他的脑海里作祟),在素描簿上奋笔疾书地草涂了一群小鸟。不过,时不时地,他会抬眼望一望身边坐着的阿波罗,妄想着在被这神圣阳光沐浴着的时间里,能够浸透他所带来的慈悲恩惠。


假使这恩惠确实存在,它的效力也不够持久。在格朗泰尔回过神之前,人们已经开始收起自己900欧元一台的电脑和名牌螺旋笔记薄(谁需要这些玩意儿?),而他也必须快速起身,以便同排的其他人能顺利离开。在阿波罗从他身边挤过、并朝他的方向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时,他的某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。但在他能说出话之前,那个瞬间已经悄然遁走。他感到他好似遗失了那些话语;而且遗失的方式,远远不止一种而已。





译者注:

(1) IS-LM模型:Investment—Saving / Liquidity preference—Money supply model的简称,宏观经济学的总体经济基础模型之一,是以凯恩斯理论为基础总结出的、货币价格粘性稳定时的短期均衡模型,用于反应商品市场和货币市场同时均衡时的国民经济政策。在双方市场势均之时,IS曲线与LM曲线相交。此时可以观测第三方因素对总供给的影响。Y轴定义为国民收入,X轴(r轴)为利率。

(2) 财政政策:国家在规定时期内对国家财政进行的规划指南,对社会资源的分配、再分配的具体操作预案。主要包括货币政策(Monetary Policy,国家控制货币总量以调解宏观经济活动,抑制通胀通缩)、税收政策、财政收支等,调控国家宏观经济,刺激并平衡市场供求。

(3) 凯恩斯理论:根据英国经济学家约翰·梅纳德·凯恩斯《就业、利息和货币通论》所发展出的经济理论,分为第一新凯恩斯主义和第二新凯恩斯主义。理论突破性在于标明国家应当干预经济,以增加总需求为目的的财经政策可刺激经济增长。

(4) 即IS-LM模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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